讲座实录丨邵燕君: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与影视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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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22 21:23:10 文/王婧琪 图/金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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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7日下午,北京电影学院人文学部“文化传统在当代”系列讲座第一讲于我校图书馆报告厅顺利举办。人文学部主任潘若简教授主持了本次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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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讲座嘉宾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邵燕君老师。她带来的《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与影视改编》主题讲座在全球媒介革命的视野下,探讨了中国网络文学的性质和定位,中国网络文学与世界网络文艺的关系,网络文学与影视改编的关系等当下热点话题,为青年学子重新认识网络文学提供了新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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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燕君老师首先从“网络作为媒介”的视角出发,抛出“网络文学的对立概念”这一问题,与同学们探讨了传统文学与严肃文学,并指出网络文学对立概念背后的实质应为纸质文学,进而突出强调了网络文学的媒介属性,指出媒介属性是网络文学兴起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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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引出媒介的重要性后,邵燕君老师为大家细致梳理了中国网络文学兴起的脉络。从网络文学出现的技术背景,论坛模式的形成与发展,延展到网络文学“为普通文学爱好者提供创作与阅读的平台”的存在意义,以及网络文学与当今世界文艺一脉相承的关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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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邵老师以近年几部热播的网络文学改编的影视作品《琅琊榜》《山河令》《赘婿》为例,分析了女性向创作的基本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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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后的问答环节,同学们依次在台下排队提问。内容涉及作为传统媒介创作者如何看待面对网络文学、短视频等新事物产生的焦虑,剧本杀与文字游戏算不算文学,在快餐文化盛行的当代如何保持思考,以及如何看待“泥塑”文化等。邵燕君老师耐心而不失幽默地为大家分享她自己是如何把握当代技术与文学传统的平衡,指出网络文学并未夺走以前关注传统媒体的文学爱好者,反而是为更多人提供了写文学、读文学、爱文学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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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邵燕君老师与到场师生合影留念,本期讲座圆满结束。

今天,我们为大家奉上邵燕君老师《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与影视改编》主题讲座实录。

讲座实录

讲/座/实/录

人文学部

大家好!我是86年上的大学,在我们大二大三的时候有一位特别受欢迎的老师,她就是戴锦华老师。戴老师给我们讲电影、讲文化研究。当时她是从电影学院借调到北大的,所以我一直觉得跟电影学院有很多渊源。

北京大学中文系主要研究当代文学,进入到网络时代以后,网络文学出现了,它是一个跨媒介的革命,带来了艺术形式的变迁。所以我也特别希望有机会能跟研究文学之外其他的媒介形式的学者们进行交流。也许换个视角,我们看待问题的方式就会发生较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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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网络文学的研究

在网络文学的研究中特别强调的是“入场”,首先要有粉丝的热情,对部落文化的理解;然后有粉丝的情感立场;最后,还要能跳出粉丝的局限,援引学者的方法,保持理论的复杂度。

到今天网络文学已经发展超过20年了,从一般行当来讲,10年就会出专家。由于网络文学媒介发展的速率快,所以这个行当已经相当的成熟。它内部的生产机制在2010年以前已经完全成熟了,2010年之后它就开始向外辐射,向包括改编在内的其他的行业辐射。所以它自身的生产机制、评价机制、基本类型模式,都已相当成熟。我认为网络文学是在中国的流行文化工业之中最为成熟的一个行当。

网络文学研究工作的一方面是作家作品的研究,整理年度排行榜。“扫文”是很重要的一步。由于网络文学太庞大了,需要同学们分头看最重要的网站。这个阶段最忌讳的是带着痛苦的心态读网文。硬着头皮看,带着任务看,就违背了网络文学的初心,把它最基本的感受都破坏了,这样是不可能真正深入的。

“扫文”首先要看的是商业榜,但是这个榜单有时候不可靠,甚至有的时候几乎是失效的,因为饭圈力量进入了。但是我们还是需要一个总体按照商业排名的榜单。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点是去参考网文界的口碑。因为网文界有自己“大大”的评论,有自己的推文大V,有自己的圈子。

网文圈内有一个说法叫“老白”。资历浅的刚进来读的那些叫“小白读者”。即使年龄很大,学历很高,但是如果刚刚开始读网文,那也叫“小白”。读的时间长了,有见识了,资深了,就会进化为“老白”。在吸收口碑的基础上,再从专业文学史角度建立的评价体系出发,基本上每年都会出一份榜单,男频挑10个文,女频挑10个文,这就是我们在作品上建立的评价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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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方面是对网文史的研究。大家都说网络是有记忆的,但前提是得有人存盘。很多人觉得网文是不是文学都不确定,还要做网络文学史整理,没有必要。但是它非常迫切,好多帖子都没有了,好多原始的网站关闭了。有趣的是我们现在正在做一套120万字的网络文学史料,需要一些网络文学作家的后记,但到网站去找都找不到了,甚至好多的文都不能在网站上看了,已经被检索得坑坑洼洼了。结果我们去找大神们要一个后记,他就去盗版网站搜。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存到网站上后会被锁住,被修改,结果现在反而是要到盗版网站上去搜索再拿下来。

对我们这个团队而言,更重要的是去发现原来的帖子,然后去采访网络文学网站最重要的那群创始人。我们要把这个行业摸清楚,因为它独立地建立了自己的制度。另一项工作就是要挑选出来一批带有经典性的作家,跟他们进行深入访谈。比如《赘婿》的作者愤怒的香蕉,《庆余年》的作者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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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创作与批评

这些年北大中文系有一个特别流行的说法,就是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创作”被中文系驱逐了,创作和文学批评分离了,尤其20世纪以来文学、批评各成一体。

我今天早上看到著名的文学批评家孟繁华写文学批评的困局,他谈到现在的文学批评,有文化研究,有女性主义,有后结构主义,结构主义,有各种理论但就是没有文学。确实,文学研究跟创作脱离了,所以对网络文学研究来讲,“进场”非常重要。一是要打破我们这些年来所谓的精英文学的傲慢与偏见,进入到网络文学的受众中去;二是要进入到这个行业里面,去摸清行业逻辑。希望能够建立网络文学独立的评价体系,以及它的话语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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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编写了一本《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把这些年来网络的各个部落空间,包括二次元、耽美、同人文化、电子游戏、网络文学、社会流行词,分为6个单元,最终选了200多个在互动文化发展之中非常核心的词条,把它们的来龙去脉、词义、变体,做了一个分析,希望把网络空间最核心的概念用学术的方式确立下来,以便我们用网络的话语进行网络的研究。

网络文学的生产方式是用户自己生产内容,我们的课堂也是这样。大家都上过网课,完全可以在网上看,到现场来干什么呢?我们必须得知道的是,现场就应该像网络文学的生产空间一样,它不是原来的写作方式,一个人孤独地面壁写作,十年后拿出一部惊世之作给大家看。网络文学的生产是先有一个大概的大框架,然后作者会在创作过程中一章一章地试探大家喜欢不喜欢,读者及时发表意见,最终共同完成创作。这就是网络时代,这个媒介时代的生产方式。面对面的讲座也一样,就像我发一个主贴,大家跟帖,跟帖永远比主帖重要。希望我们能够有一个比较深切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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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媒介功能

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是我一直提的一个概念,我第一本关于网络文学的研究专著就是这个书名:《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我希望我们在这里能够跟电影学院多媒介的艺术形式结合起来讨论这个概念。

我要谈的一个话题是从全球媒介革命的视野之下来看中国网络文学的性质、定位、发展,以及它跟文学的关系,跟其他艺术形式的关系,跟世界网络文艺之间的关系。只有从这个位置上才能把握到它真正的定位、它的性质以及它的可能性。

首先我们要讨论的就是什么是网络文学,如何定义网络文学。网络文学的对立概念有人会说是传统文学,还有一个概念是严肃文学,但是严肃文学和传统文学是一体的吗?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一个人人都能提炼,但不一定有绝对的对和错的判断。

如果说网络文学的对立概念是传统文学,那大家也会禁不住问,传统文学到底是什么文学?如果说是四大名著,但四大名著在很多的时候是评书,它是在民间文学的意义之上特别被提起来的。这么看来,传统文学似乎是跟时下网络文学流行文学对立的一个无形的较大概念,这个文学好像包含了一切文学。

严肃文学是个特殊的概念,严肃文学是白话文以后,也就是新文学建立起来之后出现的概念。最近有一部电视剧叫《觉醒年代》,讲述白话文运动的时间和历程。中国现代意义上的文学建立和白话文运动、辛亥革命、中国现当代革命是一体的,中国原来的文学传统是中断了,当时中国处在西方文明的打击下,首先是能不能活下来,然后是传统还能不能活下来的危机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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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一些知识分子,比如五四先贤们,他们同时有文化革命,有文学革命,以及暴力革命,那是中国的传统文明向现代文明转型的过程。这个时候的文学之所以被叫做严肃文学,是因为这个文学本身担负着非常重要的文学之外的使命,就是教化国民。它要把一个古老帝国的封建王朝之下的臣民转换成有民族国家意识的现代公民,这就是梁启超说的“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意思就是小说这东西好,能够打动人,谁都可以去看,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教化国民,寓教于乐。白话文运动,五四新文学运动,都在更新小说语言形式;陈独秀、胡适主张的,一方面是要反对传统的文以载道,但当把传统的“道”打翻之后,他们非常需要文学承担新的“道”,也就是启蒙主义的理想的“道”。

所以严肃文学本身,是一个向现代文明转型的产物。当时的文学并不是要跟旧文学划清界限。当时的新文学是从西方引进来的现实主义的文学传统、浪漫主义的文学传统;而与它相对的旧文学,是晚清的蝴蝶鸳鸯派、黑幕小说。在现代都市兴起的过程之中,有一定意义上的类型化工业化的小说被称为旧文学。

新文学之所以敢说自己新,之所以敢说自己是严肃文学,恰恰在于它承担了教化国民的使命,更新了自己的语言的形式,是传统文明向现代的新文明转型的一个过程,它承载了启蒙价值观的植入,这就是它的严肃性。

严肃文学的对立面是什么?当时有个说法叫消遣文学。只顾自己消遣娱乐,置亡国于不顾,仍然让自己沉浸在恋爱小说、黑幕小说之中消磨时光,在当时是被批判的。在这种批判状态下,它才跟严肃文学成为对立。所以我们今天谈到网络文学对立面的时候,在说传统文学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指向严肃文学。我们说网络文学对立面的时候想到“传统文学”,是因为传统文学背后的精英文学传统。

今天网络文学的对立概念需要分成几种,一个是文化传统的,一个是文化性质的。首先,要分辨的是网络是什么,为什么网络文学的对立是传统文学,网络和传统不是一个对立概念。如果网络是一种媒介,跟它对立的概念是另外一种媒介,是纸质文学。只是在讨论纸质文学时,往往又忽略了那个媒介,只讨论严肃文学,而严肃文学是纸质文学背后携带的一个文学传统,这两个概念就会混淆在一起。

先谈它的媒介概念。为什么媒介这么重要?为什么说起网络文学对立面,会想起传统文学,却忽略了传统文学背后的媒介?纸质媒介的作用如果换一种媒介,文学会不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是特别容易被忽略的。在认识网络文学的特性的时候,首先要关注的要突出强调的是网络文学的媒介属性,网络这个媒介到底改变了什么?

如果只考虑纸质文学的雅俗秩序,跟雅文学相对立的就是通俗文学,跟严肃文学对立的就是消遣文学。在这样的一个秩序下去理解,网络文学就是通俗文学或者消遣文学的网络版,甚至有一位文学批评家经常说,网络文学不就是一些旧文学吗。所以,如果忽略媒介性的话,就只能在通俗文学的网络版方面去定义网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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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媒介带来的变革

今天,我们必须非常重视的问题是:网络革命给我们文明带来了什么?给文学本身带来了什么?在今天这个时代,网络这个媒介本身的性质已经是每个人都不能够回避的了,我们必须了这一媒介的变化给我们生活带来了什么,因为我们身处其中。

印刷文明已经存在四五百年了。一种媒介如果不发生变化,就不会对媒介自反这件事有这么迫切需求。在这里主要介绍的是媒介环境学派的领军人物麦克卢汉,他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媒介即讯息。他有一句话非常有名,“人们不会察觉媒介就像鱼儿到了岸上才能发现水”。当这个媒介是哺育你长大的媒介,同时它又是一种主流媒介,你通常不会主动去发现这个媒介作为你的环境的意义。只有当媒介的环境发生巨大变化的时候,人们才会发觉。在印刷文明环境下长大的人,在中年的时候突然经历了媒介革命,感受到的变化是巨大的。而更年轻的朋友,作为新媒介环境下成长的一代就不一样,他们是网络原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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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不能够顺利的度过这样的一个媒介变革的话,我们将成为什么?我们将成为媒介的弃民。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代沟问题,而是媒介形式完全不一样了。麦克卢汉最基本的一个概念是“媒介即讯息”。这个概念让我想起80年代中期我上的大学的时候,正好是先锋文学运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学变革,文学的革命运动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提法叫形式即内容。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这一点是违反人们常识的,所以这首先是一种冲击。我们看到先锋艺术也好,或其他的一些文学变革也好,其成熟都有一个标志——媒介自反,就是发现了这样它的艺术形式本身。比如说在一个特别纯朴的受众那里,我听到了一个故事,我特别的受感动,但是你问他,你是怎么获得这个故事,怎么获得这份感动的?是因为看了一个小说,还是看了一个话剧、一个电影,或是一个电视剧?他可能不敏感,不太能分辨是通过一种什么艺术形式得到这个故事,得到这个内容,得到这份感动。

而所谓的专业人士,最首要的素养,就是必须对自己所从事艺术的媒介有充分的自觉。比如说拍电影应该怎么用电影语言呈现它;写小说和剧本,从文字到电影又如何改编。不同的媒介通往不同的艺术形式,对艺术的形式越自觉,就越是一个自觉的创作者。

讯息的英文“message”,它区别于中文的信息“information”。这个message指的是信息(information)被编码和解码的装置。如果想传达一个information,怎么传达给别人?需要借用一套编码解码机制,肯定要通过媒介。所有的information只有通过编码才能够成为一个message发出去,而接收到的都是message,需要经过解码才能还原为information。在这个过程之中,会运用到很多接受美学的东西,这就是文学批评家存在的理由。有作家编成了 message之后,需要有相当的经过艺术训练的人来解码。首先得识字,然后得懂得文艺常规理论,还得对对方的文化背景有相当的理解,之后才能还原出你所可能理解到的information。

这个过程中有无数的误读和误解,所以需要专业文学批评者,去进行解码。所以人其实永远无法得到information,我们只能得到message,也就是那套编码和解码的机制。这也意味着,这个机制只要有一点点的变化,讯息必然发生变化,这就是麦克卢汉“媒介即讯息”的含义。

麦克卢汉是一个泛媒介主义者,他把一切都理解成媒介。“媒介是人的延伸”,就是人的所有的功能的延伸,都叫做媒介。最原始地,可以理解成所有的工具都是媒介。但是他讲的更多是关于人的,比如说语言是思维的延伸,那么语言就是思维的媒介,文字又是语言的延伸,印刷术是文字的延伸,衣服是皮肤的延伸,轮子是腿的延伸。在机械时代,人类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肢体延伸;而在电子时代,电脑就是人的中枢神经的延伸。每一种延伸都会引进一种新的尺度,媒介变革就是在坚定不移地改变你的感官比率,从而改变你的感知结构、情感结构乃至社会伦理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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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的意义

我越来越发现,网络文学研究很多时候首先面临的不是文学的问题,而是媒介的问题,对媒介的理解的问题。麦克卢汉的观念对我极端重要,所以我开始学习他的媒介的环境理论。对我而言感觉最强烈的是当网络媒介进来之后,人的感官比例发生了非常非常重大的变化,每一个尺度进来,都要跟原来的尺度协调。比如说走路是身体的平衡;骑自行车要用自行车的速度;开汽车、坐高铁,都有各自适合的速度。这样的一个尺度引进来之后,不仅是你的反应跟着变化,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发生了变化,我们的时空感、我们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

木心有一首著名的诗,后来改成歌,叫《从前慢》。“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一个星期之前给你写封信,说我要到你的城市去跟你一起吃午饭,然后我收到了你的回信,我就去了。咱们也没有手机,所以必须在那个时候出现,我们说一句是一句。当我们有手机的时候,随时可以调整时间。从前慢,车也慢,马也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们今天什么都快,飞机也快,高铁也快,邮件也快,信息也快,所以我们一生可以爱很多很多的人,可以fan好多爱豆。我们以为我们快乐,能爱很多人,其实不是的,我们一个都不爱了,我们反而是去爱纸片人了。在这个意义上,今天的这个媒介是非常极端的。

麦克卢汉提出他的理论的时候还没有网络,电的发明对他触动非常大。他是在半个世纪之前提出的这套理论,那时候他就知道环境对人的塑造力。网络这样的一个媒介,现在成为了新的人类环境,所以有人把网络这个媒介比喻成大自然。

现在我在群里跟同学们聊天,有时候他们说一段话,我查三次百度。我大概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不知道其中的分寸感在哪里,不知道他话外之音的那个含义在哪里。我这十年都在学习他们的语言,现在我觉得他们也该破壁看看我们三次元的规则和法则,因为我们的话外话他们也听不懂。我觉得他们越来越像机器人,在自己二次元的空间里生活,偶尔出来应付我们一下,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所以像机器问答一样给出标准答案。

我们需要次元破壁,它跟原来的新老之争不是一个概念。原来的代沟是年轻人激烈的反抗他们的父辈,是地盘之争;而现在,新一代不反抗了,他们钻到自己的世界之中,然后说等时间解决一切吧。

中文系的一位老师告诉我,他对那些在文学期刊兼职主流创作的自认为是严肃文学作家的写作者们说,你可以不上网,可以不写网络小说,但是你今天要写的人一定得是网络时代的人,你必须写网络人的生活,网络人的感情,网络人的生活方式,即便你写的不是网络小说。

每个媒介有自己的特性,网络这个媒介的特性怎么和文学的特性结合在一起?它如何内在地影响文学的特性?在文学的形态上,网络这种 media怎么形成message?在文学上它是两个方面,一方面就是网络这个媒介,它如何内在地塑造文学的生产机制,也就是说网络文学的生产机制;另外一点是它如何内在地影响着网络文学的文本形式。

互联网的媒介特征对应的一定也是我们刚刚谈过的印刷文明。把网站跟纸质文学期刊相比较,它们的区别在哪里?网络的最大的特点是去中心化,每一个持有智能手机终端的人都是可以发言的,网络是多点互动的,这是网络的一个最大特点。另外,麦克卢汉当年提出,电的发明实际上就是让人类的同步性取代了原来的顺序性。在罗马帝国时期,最重要的是修路,修驿站,来保证中央地区的信息能够及时传达给边疆,这就自然带来了中心化。在电力发明之前,任何一个杂志社做完了杂志,都需要大量的快车去分发给其他的地区。那么,就一定有首都,有文化中心,有边缘地区。但当人类发明了电之后,在一瞬之间,所有的地方都可以同时接到同样的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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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缘空间的形成

互联网首先实现了信息的瞬间送达,而个人不仅是信息能够抵达的地方,也不仅仅是中心文化能够输送的那个终端;个人也是发送端。在这个情况下,地球变小了,因为速度快了,地球变成了一个村子。但是与此同时,它又重新部落化了,这个部落化的本质就是这两个词:趣缘,空间。我们生活的世界的划分,原来是靠地缘,然后是血缘,而今天是趣缘。我们为什么坐在一起,因为我们是一个论坛的,有共同的爱好,fan同一个爱豆。所以说“玩魔兽的人比别人多一个世界”。我们是因为共同的爱好组成了一个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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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的以上这些媒介特点,只有当真正落实为文学平台的生产机制的时候,才对文学真正发生作用。也就是说,虽然有互联网,但如果我只把它作为发布空间,就像主流文学期刊、出版社都有了网络版,但是他们仍然在台下编稿子,这样并不能真正产生网络基因。因为它只是把网络当成一个发布平台。只有当一个网络平台的运作模式彻底地反映了这个媒介的模式的时候,它才会对文学的生产机制产生真正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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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客栈——论坛模式的形成

在网络空间内真正产生影响的是论坛模式,因为在论坛模式之下,大家可以自由发帖,并结成趣缘社群。这是网络文学诞生的技术空间。主流观点认为网络文学的元年是1998年,主要原因是《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的传播,以及朱威廉《榕树下》主页的创办。

而我们认为,中国网络文学的起点是金庸客栈,因为金庸客栈是中国第一个专题性的文学论坛,它采用的是可让大家自由发帖的论坛模式,而不是像《榕树下》那样由一个编辑部主控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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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的进程以及它的基本脉络,一定要关注的就是技术设施,尤其是民用技术设施实现的时间点,因为它是网络文学的基础。中国最早做这些的是以北美理科生为主的华人留学生。1989年, 出现了CND新闻中心,即中国电脑新闻网络,华人之间最早用它来传递新闻。后来在这个新闻组织的母体上,成立了最早的电子网刊——《华夏文摘》,这个期刊当时在北美华人中影响极大。它成立于1991年4月,是一个义务周刊,大家采编各种新闻,做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期刊,然后通过电子邮件以群发的形式传达给用户。在这个时期,网络对于每个人只是一个接收的终端,之后随着互联网继续发展,它的交互性越来越进入到实用阶段后,有一个新的技术ACT出现了。它是一种新闻交流的网络,这个网络有点像论坛,在这里大家可以交互了。这时期又诞生了一个新的刊物,就是方舟子做的《新语丝》,它开始强调原创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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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论坛模式到商业网站

1993年4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点,万维网开始商用。万维网商用之后,《华夏文摘》才可以从群发邮件的方式转变为放在万维网上。但是由于思路的限制,它仍然只是放上去,而这个时候唯一能互动的是ACT。大家对自由发帖有很多非议和鄙夷,仍然更喜欢网刊,因为有编辑,有精华。

中国最早有教育网是在1994年7月,然后有了最早的大学BBS,在清华大学,当时探讨的热点话题是大话西游。1995年5月互联网开始商用,社会各界人群终于有渠道进入这样一个网络。

1996年8月,金庸客栈出现了。非常有趣的是它最初不是谈文学的,而是下载软件的,在这个过程中需要给用户回答问题,这样就出现了类似问答论坛的一个空间。最初是谈技术,然后就发展到了谈金庸小说,大批金庸迷就开始进行聊天,读金庸的帖子,因此这个模式慢慢成型了。

网络这个空间只要没有人主导,就一定能够让消费流行文化的粉丝聚集起来,趣缘空间就这样形成了。金庸客栈的兴盛期有四五年,从开始谈金庸,再到原创小说,聚集了大量有才华的人,像今何在、江南、小椴等。

1996年前后,类型小说也开始出现。从80年代起,全球流行文艺的产品通过各种渠道进入到我们的空间:美国大片、日本动漫、类型文学、游戏等,喂养出了一大批流行文化的消费者,这个消费者群体被喂饱了,甚至胃口一瞬间被撑大了。但是,吃完了以后没有新东西了,所以有大量的饥渴者存在于网络上,他们是最敏感和最前沿的。由于这个群体的存在,一旦有一个突破口就能立刻吸引他们,因此他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论坛独特的文化。金庸客栈在当时凝聚的那些互联网早期探寻者,其实是很精英的,他们是早期的具有互联网自由探索精神的人群。

接下来的1996年到1997年,大量地区开始建信息港,为普通网民提供了免费的空间。很多网站,例如红袖添香、晋江文学城,就是存在于这样的信息港。中国互联网最早的网民有三拨人,第一拨是大学生,第二拨是商业网站人员,第三波就是信息港。

接下来的发展是《榕树下》,它的创办者叫朱威廉,是个在美国长大的华人,他有一个主页,主要以散文和中短篇小说为主。所谓主页,就是作者投稿,由他审稿,如果觉得好的话就发上来。朱威廉自觉地当了一个编辑,他每天接受大量的稿件,后来他觉得这个非常有前景,就到大陆来建了一个非常豪华的编辑部,包括安妮宝贝、李寻欢、宁财神全都被招了进来。

朱威廉将早年做广告挣的第一桶金都投到《榕树下》,他是一个很有情怀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很成功的生意人。当时,他本想把《榕树下》做大,有了大流量,再把它卖出去。可惜没有多久,纳斯达克指数崩盘了,没有人接手,他就卖给了贝塔斯曼。《榕树下》的继承方式跟海外的《华夏文摘》《新语丝》有相似之处,也很难说他们之间有没有联系,他们受到精英的文学期刊的编辑思路的主导,也就是要有编辑,对文章进行精挑细选。

但这一脉并没有真正发展起来,《榕树下》是有明确商业模式、最代表纯文学的,而其他的又都是爱好者,完全没有商业模式和投资,但是中国的网络文学真正发展起来的是中间这条线。金庸客栈奠定的论坛模式最重要的就是互联网基因,它发展出用户生产内容的模式,再与中国当时大量存在的隐形的文化产品的理性消费者结合在一起。也就是说,互联网的基因和消费的基因结合了。

在金庸客栈之后,又兴起了清韵书院、桑桑学院,天涯论坛。桑桑学院就是女性向最早的开端。之后的2001年,网络文学结束了论坛时代,进入了商业网站的时代。这个时候非常重要的网站是龙的天空,龙的天空应该说是商业网站最初的老大;第二个老大是幻剑书盟;第三个是悦文的前身——起点中文网。爱好者聚集起来,技术设施也越来越普及,上网人数在2002年左右大概达到了5900万,这个数目和金庸客栈的时候相比已经是100倍了,而这个时候大家用的免费网络空间是西陆BBS提供的。最后成功做起来的是一批程序员,因为他们深刻理解互联网思路以及互联网的分发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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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丝经济——恢复千万人的阅读梦和写作梦

当时起点中文网提出了在网上收费,受到所有人的耻笑,因为互联网原本的精神就是免费分享,同时还面临着去邮局汇款以及盗版难防的问题。最终起点中文网靠的是粉丝经济赢得了市场。中国网络文学发展到现在有4亿多用户,而真正付费的在2000万左右,也就是只有5%-10%的人付费,95%的人都是不付费。

所以这个行当是靠爱活下来的,而不是靠商业化。它需要极大程度满足消费者的刚需,要把有爱和有钱紧密结合在一起,以打钱的方式表达爱。这个就是最早的粉丝经济模式。

吴文辉作为网络文学之父,他总结道,网络文学恢复了千万人的阅读梦和写作梦。他们是一群身患阅读饥渴症的生意人,是一群能把情怀变现的程序员,是一帮吃书的人,每天要消费大量的文化产品,而且口味极其单一。在此之前,我们的文学体制从来没有满足过这部分消费者的权利。以前的写作被认为应该是文以载道的,寓教于乐的,或者进行文学教育的。吴文辉说,轻松娱乐的文学太少了,最后他们自己做了网站,在这里用户可以源源不断地自己生产内容。

关于写作梦,网络文学的核心用户有2000万,但是网络文学的注册作者是1700万,这两个数字几乎重合。那些深度读者很可能也是作者。它的门槛极低,在这个意义上,它不仅仅是恢复了大家的阅读梦,也恢复了大家的写作梦。

如果中国没有网络文学,这些人在当时的消费胃口可能就萎缩了,相反,有了网络文学就他们的胃口就被刺激大了。而当时由于中国的网络空间只能流传文字,如果没有网络文学的话,就只能是其他的文艺形式,像电影、短视频、电子游戏,而文学就会中断。所以网络文学能够在中国的网络空间里起来是个非常特殊、例外的小概率事件,但这在我们的体制中发生了,然后成为了一个蓬勃的行业。所以中国网络文学最终能够起来,是因为我们原创的一套机制。起点模式是中国原创的一套宣传机制,这套机制是用户生产内容的模式,是互联网基因的模式。然后它和爱好者网站的粉丝经济结合在一起,发明了一整套付费、阅读、推荐、作家互动的制度,才使中国网络文学有了今天这样蓬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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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对文学的改变

网络文学的网络基因是什么?比如玄幻文,修仙文和金庸的武侠小说,它们的区别在哪里?简单粗暴一点,区别就在于有没有电子游戏的影响。

网络文学的核心是它的网络性,网络性的核心就是它背后的数字逻辑和数据库,而主体的艺术形式就是电子游戏。因为电子游戏这种媒介形式不再是文字了,有了互动性,它的对象不叫读者或受众,而叫玩家。电子游戏在发展的过程中有它独特的法则,以及它建造世界的规律。那么这个东西对于文学这种古老的样式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这个影响是影视没有做到的,电子游戏可能会颠倒这个位置。

网络文学跟金庸小说相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网络文学背后的世界设定和金庸小说不一样。金庸小说创造的江湖是跟我们今天的世界有参照的,是参照了我们这个世界创造一个想象中的江湖,那个江湖的规矩跟我们这个世界的规矩有关联,所以我们觉得真实。而今天在电子游戏影响下的修仙文,这个世界似乎也像江湖,但是本质上是不同的,它背后有它建立世界的法则,这个建立世界的法则,甚至它的万有引力都有可能是不一样的,但是,这个世界的虚拟性是被理所当然的方式接受着的。比如说女性向,那个世界我们约定它存在,但它遵守的不是我们世界的法则。另外一点就是叙述模式和升级系统,电子游戏的升级系统直接代替了原来包括金庸小说所继承的成长小说的叙述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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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网络文学与全球网络文艺同根同源

中国网络文学在全世界独成奇观,但是它跟全球网络文艺是一体的,在体制外生长起来的平台上,大量的文学爱好者、文艺爱好者,各种文化产品的消费者聚集在一起。恰恰是这些没有受过规训的人接受了最流行的电子游戏模式,他们跟全球的网络文艺有着最紧密的联结。

今天,为什么媒介革命在全球发生,网络文学在中国独成奇观呢?这一点跟中国特色的文化制度相关。中国的网络文学有自己的内部机制。文学,在中国得天独厚又阴差阳错的时空之内,突然搭上了媒介的翅膀,使它在种类上和数量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目前,可以说中国在类型小说方面确实是世界第一。因为世界上从来没有过像中国这样数以亿计的人口阅读,2000万左右的人写作,及时互动,并在这么短时间内发展出一套如此成熟的生产机制,使文学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庞大规模。

一方面,中国网络文学使类型小说达到了印刷文明时代没有达到的规模和成就;另一方面,这样的发展和世界网络文艺同根同源,除了文字有阻隔,其他全都是相通的——共同的世界,共同的标签,共同的快感模式,连气息都是相通的。

中国网络文学既受到全球网络文艺的滋养,又带有一定新鲜感,在新的媒介革命之中,既借助媒介的力量,又展现了中华民族文化的魅力。今天我们走出去,其实是在反哺世界的网络文艺,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世界文学样式媒介变迁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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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网络文学?什么是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

我们可以给网络文学一个新的定义,那就是以网络为媒介的新消遣文学,我们要肯定它的商业性和它的网络媒介属性。关于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麦克卢汉在谈到媒介革命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那就是在媒介变革之际,先知先觉的知识分子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在新媒介的打击彻底降临之前,引渡旧媒介的文明成果。

媒介是人的延伸,而这个延伸是使人更快更高更强的工具。在这个过程之中,每个人都会非常依赖自己的延伸。搞文学的其实最反对媒介变革,因为我们寄生于此,所有的价值结构、精神结构全会发生变化,所以本能地想抗拒。

所以麦克卢汉说,先知先觉的知识分子要早一点预计到媒介变化的到来,要主动去学习新媒介的语法,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引渡旧文明成果的能力。如果我们不去主动研究网络文学,网络文学也一定会发展,但是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专业研究中国文学语言艺术的成果,就没有机会引渡过去了。所以我们只有先去学习他们的语法,获得他们的认可,才有可能把我们的文明成果引渡过去,这就是我们说的文学引渡。这也就是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入场,然后建立标准。

最后再讨论网络时代网络文学的位置。今天中国的网络文学在网络文艺中是一个孵化器的位置。当网络媒介革命发生的时候,我们很早就有了网络设施,大概有10年的时间,它自发生长起来了,变得非常的成熟,孕育了大量的人才,它的制度是完善的。这样的成果今天可以用来做影视、游戏、短视频的孵化器,这个孵化器并不仅仅是提供可改编的作品,它的生产机制也值得去学习借鉴。某种意义上也是个文学引渡地,因为文学传统最容易在这里获得新生,获得一个网络重生式的发展。

我4年前采访吴文辉,他说中国的网络文学比其他的文艺形式成熟10年,其他的媒介形式,尤其是影视,相对于网络文学是落后的。现在的爆款基本上都是网络文学10年前的文,而网络文学10年前的文今天要改编成电视剧,还得在概念上再降几级,才能不那么突兀。总之,它是一个比较成熟的亚文化空间。

在这样特殊的时段,网络文学形成了一个亚文化的区域,在这里边有很多趣缘空间,比如说女性向,它在一定的自由时间内进行了大量底线的探索,内部形成了很多圈规。2011年,从《甄嬛传》《步步惊心》开始进入到IP时代之后,它突破了原来小众的亚文化范围,开始向主流文化以及其他的媒介形式延展。在这个过程之中,会出现很多问题,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把一个小众的文字艺术改编成一个更大众的其他媒介艺术的问题。在这里面临的是价值观转化、媒介形式转化,以及受众人群转化的问题。我们今天在改编剧中都能看到这样的案例。《琅琊榜》作为改编案例,江山美人的老故事发生了变化,男演员变成美人的符号之一了,江山也有女人的份了,这就是设定。大将军霓凰,悬镜司长史夏东,她们的服饰,是特别为女性设置的官员的服饰,这个虚构的大梁里的女人就是可以出将入相的,这就是设定。这个设定其实对女性是有暗示的,江山有女人的份了,美人有男人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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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向的兴起

所谓女性向,就是女性在脱离了男性目光的独立空间内,以满足女性欲望和意志为目的,用女性自身话语进行创作的一种趋向。一种新形式出现了,腐女文化不再是直接的对抗,而是一种不与主流对抗的边缘性存在。所谓“小心翼翼地抵抗,精打细算地顺从”,就是今天亚文化的一种方式。《琅琊榜》的积极的意义,在于它复活了中国的传统和中国的审美自信,让中国从狼图腾到美丰仪,使我们的美学可以重新回到中国式的。在新文化运动以后,我们在美学上是不自信的。中国的男人看女人,虽然说有环肥燕瘦,但是从来没有丰乳肥臀的喜好,而中国的男性审美也不是肌肉健美,它是银盔银甲的白袍小将,玉树临风的白面书生,这两个形象就是梅长苏和林殊这两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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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长苏凝聚了中国正史传奇诗词戏剧演义里所有最帅人物的最帅的瞬间,在琅琊榜之后,中国女性的审美观发生了变化,最简单的变化就是男人也必须有帅的外表,就像原来在男性的文化之中,女人只心灵美也是不行的。而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梅长苏这样的人,聪明能干还得好看。梅长苏身上有谢安的轻描淡写,周瑜的羽扇纶巾,诸葛亮的运筹帷幄,王阳明的超然淡定,同时他的网络重生也并不仅仅是魏晋风流。他是网络文艺的一部分,夹杂着欧美日韩的二次元文化,甚至有“卷福”,“都教授”的特质,所以我们看到在梅长苏那里延续了夏洛克所说的“Brainy is the new sexy”这样一种智力的性感。美即正义,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以帅治国,他的power背后要有魅力,这就是女性塑造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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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双向破壁,女性的文化悄悄地开始突破主流文化,给主流文化中打开了一个空间,可以一窥原来没有的想象中的洪水猛兽。从女性主义来讲,腐女文化也有很多可供批判的地方,比如以貌取人,但这只是把过去颠倒,颠倒一下也是有意义的。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不彻底、妥协、慢慢来,都有它的意义。因为在这个过程中,虽然不坚决不坚定,但是有一道暗锁打开了,有些东西被泡软了,这是正面的部分。但是也有问题,由于她们的购买力太强大,它对主流文化的突进太快了,很多人在卖腐,这个是否对男性人群也构成了侵犯,在这个过程中怎么协商,我觉得这是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

在这几年,《琅琊榜》创立的模式还是奏效的,一方面是隐晦着来,另一方面是符合中国传统美学。在《陈情令》《山河令》里,有一个进步,不谈兄弟情了,而是源于另外一个中国文化的概念——知己,高山流水遇知音。另外《赘婿》的改编是成功的,彻底把一个男频种马文改成了女频甜宠文,它的背后是霸道总裁文的玛丽苏,但又有女强,主角是女老板,我认为仍然是个进步。

最后,给大家安利几本书:《网络文学经典解读》《中国年度网络文学》《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创始者说——网络文学网站创始人访谈录》《中国网络文学二十年典文集》《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网络文学的“新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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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

Q1:您的讲座对我触动很大,我现在发现影像越来越民主化,短视频已经成为一种新的趋势。我作为一个不太使用这些新媒介的人,有一种被抛弃的恐惧。但我觉得,假如我们要在这个社会生活下去,似乎应该要拥抱这些新媒介了。我们该如何面对这种新媒介引发的焦虑呢?

A1:我很高兴在你也感到焦虑(笑),我以为总是我们焦虑。电影这个行当比我们更看大资本,技术门槛更高,可能这就是影视时代到来而文学还一直有人气的原因,文学的门槛低,个人可以创作。我们可能确实要面临一个问题,就是当媒介变革、技术变革之后,创作一定越来越民主,我们不再拥有那个特权。

我觉得刚才您说的心理上的焦虑感,也就是最初麦克卢汉讲问题。

第一,时代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接受或不接受肯定都会发生。区别在于,主动接受,还能获得一点文化权利,被动接受,只能被扫进历史,成为弃民。不管怎样,创作的民主是好的,人家有权利了,我觉得是好事情。我会用一个金字塔的生态系统比喻网络文学,那就是底层越大,金字塔越高,出好东西越多。

第二,网络空间,如果它真的是一个自由民主的空间,也没人拦着我们呀。很多人哀叹说网络文化崛,精英文化衰落。其实没有人限制精英文化,只是要竞争。以前你把别人的路封死了,就剩你一家,人家不愿意读也得使劲读,你也有特权,但是今天大家都可以创作了,没有人限制我们。我如果想在网上建立一个纯文学网站,没有人限制我。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也仍然有空间:如果我们真的有价值、有魅力,我们就有存活的可能性。而且我觉得所谓精英的、优秀的、好的作品,也是人类需要的。越是人人平等、民主的时代,精英、精品越是会重新被需求。而且基数越大,需求越大。

比如网络文学在20年前最早的“小白文”时期,真是好low啊。但是今天新的网文作者一起手,就起点挺高的。因为他可能就是从小开始写,等到他冒头的时候水平已经很高了。

你想想,中国原来纯文学的人口基数才多少啊?几十万有吗?但是看网络文学的,去上网试一试的人,已经有2000万了。网文,还有短视频,人口基数是大的。如果这个系统是活跃的,不断发展的,它是会繁荣的。在这个繁荣之中,如果精英还讨不到自己一碗饭吃,就不该存在。

Q1:谢谢老师,我明白应该要投入到这种新媒介的创作之中去,但又因为它有非常大的自由度,我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您认为对媒介的敏感性是可以后天习得的吗?

A1:对,当然。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我们需要打破原来的专业限制。比如我们为什么认为自己上了中文系,就在文学上一定要有特权呢?所以在做短视频的问题上,也许你们只是读了电影专业而已,那我中文系的人就不能做短视频了么?我觉得在这个意义上,不要再被身份所限制。

Q2:老师您好。您认为剧本杀还有文字游戏算不算文学呢?

A2:剧本杀我觉得挺好玩的。06年的时候,我们就玩过剧本杀,当时不知道它现在会流行。我真的想过开过开过一门课,用剧本杀来跟原来的文学理论进行对比性研究。小说结构、小说原理和今天剧本杀结构的对比,我觉得至少可以进入到文学课堂之中去被讨论,看看二者有什么区别。

Q3:网络时代催化了更多人的表达欲。我的疑问是,在网络文学这种快速表达的过程中,还会有人认真去思考吗?传统文学会不复存在吗?

A3:首先,网络文学唤起的4亿用户不是从传统文学那里、严肃文学那里夺来的,而是新增的。

在网络文学之前,我带着同学们研究过6年纸质文学期刊。中国的传统文学几乎全部是通过文学期刊出来的,包括出版社出的书很多都是先在文学期刊上发表的。我们扫了10个文学期刊,我敢说当时中国所有最新出现的,最重要的小说,我都看到了。所以我说扫文就和扫文学期刊一样。我是因为对那个机制失望,才转到网络文学。

第一,我真的不知道现在的文学期刊具体有多少核心受众了,但销量我大概知道,因此我估算真正的读者最多几十万。这个几十万,在网络文学那是可以被忽略的零头。所以网络文学的读者跟传统文学读者没关系,是新的。如果传统文学好,可以继续好,这跟网络文学没关系,网络文学的读者不是夺来的。

第二,网络文学不是没有精英评价体系。VIP付费阅读制度使得它的评价体系应该叫精英粉丝推荐系统。

这个精英粉丝推荐系统是有它的榜单的。刚才我说的,为什么网络文学领域成功的是两个程序员呢?因为就是程序员这个榜单系统,能最有效地把大量作者的写作用最好的方式呈现。

当时起点中文网总设计师商学松跟我聊,假设起点中文网有100个编辑,这些编辑和文学期刊编辑的不同在哪里?文学期刊的编辑会认为我自己是标准的制定者,我为大家挑好书,然后编辑出版。而网站的编辑是读者。网站的经营者怎么选编辑?比如会选100个,这100个是样本,把他们撒出去,让他们代替读者,挑他们喜欢看的书,如果这个网站发展了,样本不够了,就再扩大编辑。如果这个网站主流的读者迭代了,就再招更年轻的编辑,让他们当样本,只挑他们自己喜欢的书。

而这群编辑是什么人?这群编辑就是我们所说的“老白”。为什么是老白?因为他别的书都看完了,他胃口还在,他还要吃,有刚需,有新的东西,他就去看。

比如起点,它有一个小的机制叫新书押宝,就是如果我是一个老书虫,我看了你的新书,我觉得不错,我就给你押宝。如果这个书后来成绩一直很好,我就能够获得一些荣誉,比如伯乐奖之类,我还获得一些积分,可以换书币什么的。这很有成就感,因为我押宝的那个人,后来可能真成了一个作家。

如果点击的人多,就会再上“大封推”。从最开始最小的“蚊子推”,一步一步积累流量,到大封推,是一帮老白带起来的。4亿用户中的2000万付费用户,是有阅读经验的。同时也有其他的体系,比如商业榜。总之这是一个精英粉丝主导的榜,而不是一个编辑主导的。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防止编辑的武断以及腐败。这不是一个人的口味决定的,也不是一个人的权力所决定的。我觉得这就是网络文学这些年来旺盛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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